金距花冠傍舍栖
◎闫传宝
春节前夕，亲家送给我们一只自己养的红毛大公鸡，夜间扣在一个竹筛子底下，凌晨三时左右，一声清脆高昂的“喔喔”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了，屈指一算，雄鸡司晨的这种高亢之声已有一二十年没听到了。
在生产队的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或多或少养几只鸡，少的三五只，多的十几只，雄鸡气宇轩昂、高歌阵阵，母鸡轻盈稳健、憨态可掬。农家养鸡母鸡居多，原因有二，一是鸡蛋有营养，家里有老人孩子的，自己吃个鸡蛋图方便，二是结余下的鸡蛋可以攒起来换钱，够一二斤就拿到代销处或供销社卖，换成钱后可以买盐买火柴等日用品。所以，老百姓戏称鸡腚眼子为家庭银行。倘若丢失了一只鸡，全家出动寻找，两三天后仍无果，就怀疑被人昧起来了，个别家中主妇就会在晚饭后，站到房顶上大声吆喝，算是向全村广播寻物启事，第一天比较客气，先声明什么时候丢的是只什么鸡，什么花色，有什么特点，是否鼓鼓头，是否毛腿子等等，若跑到谁家去了，给俺放出来。等了一天，还没有消息，第二天晚上再次登上房顶，口气严厉了许多，像是最后通牒，说俺家的鸡迷糊到你家三四天了，别以为俺不知道，你昧着也下两三个蛋了，再不给俺放出来，明天骂你、骂死你可不怨俺了。第三天，仍无果，家庭主妇就彻底愤怒了，直接宣战，站在房顶上破口大骂，诅咒昧鸡的人家不得好死，连祖宗八代都不放过。其实，农村许多村庄都是父母庄子，特别是住在同一旮旯的大都同根同族，骂了别人的祖宗八代说不定正好捎带骂了自家男人，也顾不得了，丢了一只鸡，特别是丢了一只正下着蛋的老母鸡，心疼的不得了。鸡是找不回来了，若叫黄鼠狼、野狗给拖去吃了，也该发现有鸡毛骨头啥的，纳闷也白搭。家庭主妇就想出一办法，次日早晨撒鸡前，从鸡窝里一只只捉出来，给家中每一只鸡都缝上同一颜色的一个布裤腿，统一都在左脚或都在右脚，头顶上一律染上孩子写字的蓝墨水或其他颜料，以防丢失后好找。
春天，如果家中的一只母鸡正赶上抱窝，主妇们会找一只筐子，里面铺上麦草，选新鲜的鸡蛋十到二十枚排在麦草上，再将抱窝鸡放入筐中，随后将筐置于一个安静的室内，静待三七二十一天，小鸡就破壳而出了。当然，这期间要每隔三五日给抱窝鸡喂一次食和水，绝对不能惊吓它，否则就“老母鸡起窝闪了蛋了”。也有偷梁换柱的，换上鸭蛋、鹅蛋的，不过要等二十八天或三十天才会出苗，而抱窝鸡一旦失去了耐心，就鸡飞蛋舍、得不偿失了。小鸡出苗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所以，选鸡蛋孵化时，必须选家中有公鸡的人家的鸡蛋，自家没有公鸡，就拿着自家的鸡蛋到有公鸡的人家去换，确保万无一失。若自家的母鸡没有一只抱窝的，就只能等卖小鸡的来了去买或赊了。小鸡不好养，一是容易生病，二是要防黄鼠狼夜间来偷。二十只小鸡能成活下来一半就不错了。等到秋后，除留下一只英俊的红毛公鸡用于繁育外，其它公鸡则全部卖掉，留好钱等着赊小鸡的来敛账。夏日天气多变，每当阴云密布、雷声滚滚时，村中总会传出主妇们此起彼伏的“啵啵啵啵”唤鸡声，生怕自家的鸡走远了，大雨来临不知道赶紧回家，若被淋死在外面就是家庭一大损失。
秋天是播种小麦的季节。生产队为了防止地下害虫，往往会在播种前给麦种拌药，药多用辛硫磷、1605、1059等，这些药剧毒，播种时麦种不可避免地会撒落在田间地头，而农家的鸡都是散养，到处啄食，可一旦鸡误食了拌过药的麦粒，就会中毒，发现的早还有救，发现的晚就一命呜呼了。被药死的鸡乡人也舍不得扔，往往褪净毛去除内脏剁成块，用清水浸泡，连换四五遍水泡一两天，把鸡肉里的血和毒药成分泡净后炖了吃。大概鸡吃的那一小撮麦粒所含的药量能毒死一只鸡，被水泡过之后剩余的药量不足以令一家好几口人中毒，所以也没听说有吃药死鸡而中毒的。如果发现自家的鸡吃了药麦子蔫了头还没死，就得赶紧用镰刀把鸡嗉子里尚未消化的毒麦粒割出来，死鸡当活鸡治，若自己不会，就找会割鸡的街坊帮忙。割鸡时先把鸡嗉子前的羽毛拔除一些，再用刀子割开表皮、割开嗉囊，把里面的麦粒食物统统清除干净，用清水冲洗几遍后，再迅速用细麻线一层层缝合好。只要抢救的及时，做过手术的鸡蔫上一两天，就慢慢能喝水、吃食，五六天后就恢复正常，但会好长时间下不了蛋。鸡的生命力算是顽强的，乡里人视家养的土笨鸡为家庭的一员，土笨鸡们在那个年代为一个个农村家庭做出了令人难忘的贡献。
随着时代的发展，父老乡亲手头宽裕了，不必再拿鸡屁股当银行了，吃鸡蛋就到各大超市去买，家庭养殖土笨鸡的越来越少了，农村开暖房孵化小鸡崽的也不见了。偶尔听到一只雄鸡高歌阵阵，心情竟然为之一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金距花冠傍舍栖，清晨相叫一声齐”的岁月里。
作者系区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