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尔岐诗文故事新编
☆李惠广
三、慰农
张尔岐先生弃绝了科举道路之后,就在家中一面教书一面种地。务农种地很不容易。当时正是清朝入关不久,战事不息,兵荒马乱,更加连年的自然灾害频繁,谷物歉收,农民生活困难。所以先生曾慨叹说:“为儒既不遇,为农更苦饥。”(学而优则仕的道路走不通,当了农民更是挨饿受苦。见《蒿庵集拓遗·优旱柬邢先生》)。那些年种地遇到的自然灾害,有旱、涝、风、雹、虫等等。这些灾害,轻则使作物减产,农民糠菜度日;重则使作物绝产,农民破产度荒,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自然灾害犹如凶神恶煞,紧紧扼着农民的喉咙。这里单说一次虫灾:
康熙九年(1670)春末,高粱上生了蚜虫,蚜虫俗称蜜虫。这蜜虫个体很小,用肉眼几乎看不清楚。许许多多纷纷扬扬攒聚在一起,分泌出一种东西,黏黏糊糊像是蜜、腻腻歪歪还发亮。一开始是生在高粱刚打苞的苞心里,那小东西渐渐地显现出足和翅膀,微微地蠕动着,咬食苞心。到高梁秀出了打锣槌大小的穗时,那蜜虫就攒聚在上面,一层层的,像是个灰膏疙瘩,高粱穗就慢慢地枯萎了,再往后,高粱的杆上、叶上全布满了蜜虫,通体黏歪歪,亮晶晶的,说也奇怪,这小东西刮风吹不跑,下雨冲不掉,死气白赖地粘在高粱上,致使两米来高的高粱对它无可奈何,那枯萎的穗子逐渐烂污,腥臭难闻,最后不长籽粒,绝产拉倒。
尔岐先生心中焦虑,这天再到地里去,看看这高粱蜜会不会轻了一点。路上碰见一位街坊,腰里别着一把镰刀,正坐在自己的高粱地头上掉眼泪。见他走过来了,就站起来问他说:“先生,我活了这把年纪,庄稼上着蜜见得多了,像这么厉害的别说没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您看这高粱还有啥出息吗?我正想砍了它算了。”说着,眼里的泪又想往下掉。能不掉泪吗?这街坊全家八口人,常年以高粱面为主食,砍了高粱,这八张嘴吃什么,这日子怎么过?“先生,这老天怎么会这样呢?”街坊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了。
尔岐听着这问话,看着这光景,心想:“儒生非瞽史”(我一个读书人,又不是古代掌管阴阳、天时之书的史官,怎能知道这上天的事),于是便“三叹对以臆”(多次叹息后,对老人猜度着说):“得无酿酒多(莫不是因为人们酿酒过多),天公恶淫费(惹得老天爷嫌太浪费了)?本以续民命(这高粱本是用来存活老百姓生命的),腐坏资酗醉(现在却把它发酵酿成酒,供人成为酗酒的醉汉)。饴蜜与酒醴(糖蜜和甜酒),同自天乳渍(同样是老天爷降下来的乳汁)。嗜酒报以饴(好喝酒的给你糖蜜吃——现在不是把可以酿酒的高粱变成蜜了吗),政(同‘正’)未离其类(正是并没离开甜糖之类的东西——那你吃这些高粱蜜就算喝酒吧)。老农挥泪言(那街坊擦擦眼泪说):‘此论真诚戏(先生您这样说,真是开玩笑了)。身是藜藿人(咱是吃糠咽菜的人),何曾知壹醉(哪里曾喝醉过,怎知道醉酒是啥滋味),苦乐本异条(我们吃苦的人和那些享乐的人,本来就不是一类的人),降罚乃同被(可老天爷降下来的处罚却要我们吃苦的人一样遭受)。所患朝夕急(现在忧虑的是马上就要用粮食了——可粮食在哪里呢),酸心在老穉(最叫人心酸的是老人和孩子们啊)。况当秋税临(况且秋季田赋的征收就在眼前了),鞭挞逼空匮(家中盆盆罐罐都空空的,来催逼田赋时不是又要挨皮鞭了吗)!’。”
尔岐在前面所说的那几句乱猜的话,权当说个笑话,排遣一下这街坊的愁绪吧,不料却勾起了他更深的愁肠,那就赶紧“低颜慰老农(很谦恭地宽慰老人):黍豆尚可冀(谷子和豆子的收成还有希望)。莫使忧沟壑(不要担心饿死),存活有高位(使咱能活下去的有上面那些大官呢)。闻说大仕人(听说颇具仁善之名的新县令),牙节初来临(是今年二月才来本县的)”。
尔岐先生“慰老农”的一番话,有两点意思,一是谷类、豆类作物还有希望,一是盼望父母官能施仁政救民。可是谁都知道这两点,前者是远水不解近渴,眼下就等米下锅,怎么办?后者是镜花水月,并非现实,能指靠得住吗?以这样的话语宽慰人,是非常苍白无力的,正是所谓“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然而细想尔岐先生一介寒儒,面对此情此景,他在此时此地还能说些什么呢?也就只有白说也要说了。
赏析:
这一小故事,是根据尔岐先生的《高粱蜜》一诗(见《蒿庵集捃遗》)编写的。该诗很长,共四十八句,二百四十字,分为三段。第一段描述高粱蜜的为害情景,已在本文第二段中变为散文叙述过了,只引了其二三两段予以注译。
由此诗可以见出先生隐居后,成了“准农民”,他与农民乡邻同呼吸,共命运,思想感情水乳交融,大家一起在“苦饥”中度日。 (完)作者系县退休老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