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253 更新时间:2025-04-16

家乡的红枣树

◎闫传宝

        早先的时候,老家的房前屋后、庄里庄外生长着许多红枣树,树龄大多几十年或上百年,树皮黢黑且开裂着,有的高大挺拔似宝塔入云,有的脖歪枝斜如蟠龙出水,没人给它们施肥浇水打药,仍然年年枝繁叶茂。四五月份枣树开花的季节,老远就能闻到一丝丝枣花的清香,及近便能看到一只只小蜜蜂在枣花间穿梭忙碌着。
        老家的红枣树主要有三个品种。最多的是圆铃大枣,个头大、圆圆的,乡间俗称“婆枣”,这种枣晒干后肉多,特别甜。其次是“小枣”,这种枣比婆枣个头小,细而长,特别适合生吃,又脆又甜,咬一口真有一种口舌生香、沁人肺腑的感觉。数量最少的是“躺枣”,这种枣比小枣要粗要长,似大个的马奶子红提葡萄,抓一把在手里像躺着的一根根小肉棒棒,虽不及小枣脆,但晒出来要比小枣肉多。
        俗话说“七月十五见红枣,八月十五竿打枣”。仲秋时节,枣子熟了,红红绿绿的枣子稠密地挂在枝头、躲在叶间,似天上的繁星眨着调皮的眼睛。择一个晴好的天气,家家户户开始打枣。低处的妇女们直接用竿子打,高处的男人们就爬到树上打,老人和孩子就负责在地面上拾。我们小孩子不敢爬树,就提着篮子帮爷爷奶奶拾枣,拾满一筐子就倒进口袋里、簸箩里,再接着拾。若捡到一个又红又大的,就在衣襟上擦擦,一口吞进嘴里尝尝鲜。常常因为嘴馋,往往又不听大人劝说,见了好枣子就吃,第一天就吃坏了肚子。大人们用竿子一打,大大小小的枣子瞬间就从树上落下来,仿佛从天上降落的红雹子,不时砸在我们头上,虽然疼得常常抱头鼠窜,却又乐此不疲。打完这棵树,再打下一棵,枣树多的人家,往往能打三四天。
        打下来的枣子,除了留出少部分自己吃外,大部分直接卖到枣房。枣树多的人家,每年卖枣得的钱,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填补在日子里就能感觉到宽裕。临庄大柳树村有会熏枣的匠人,他们每年秋后都会大量的收购鲜枣,洗净晾干后放到专门的装置上去熏,一批枣经过几天的熏制变得黝黑发亮,吃起来既香又甜还特别有嚼头。这些成品熏枣,选优质的大都卖到外贸公司为国家换取外汇,剩下的次品再拿到集市上去卖。家里留下的枣子就摊到土房顶晒,四周挡上木棍或秫秸以防枣子滚落。每天都要爬上屋顶用竹耙子搂一遍,让枣子翻个身均匀受热,天好的话七八天就能晒干。若遇到连阴天就糟糕了,枣子会浆包腐烂,引来苍蝇蜜蜂叮咬,即使以后再晒干也不中吃了,又酸又苦。
        每年收下新枣子来,奶奶会挑出一些熟好、干净、没有破损、没有虫眼的来闷酒枣。奶奶先把挑好的枣子洗净晾干,再倒上半碗白酒,一颗一颗将枣子放入碗中打个滚,再用筷子夹出来,放入一个早就洗净晾干、专门用来闷枣的坛子里,装满坛子后,奶奶拿一个大白碗扣在坛口,再用黄泥把白碗和坛子之间的缝隙抹上,一切处理停当后,就将坛子放到阴凉处闷。鲜枣经过了酒精消毒杀菌,在密闭的坛子里能保鲜好几个月,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鲜枣在酒精的作用下,品质悄悄发生着美妙的变化。等到春节,奶奶打开坛子,拿出几个酒枣让我尝尝,带着丝丝酒香的枣子红红的、亮亮的,咬一口绵软而香甜,不像干枣似的那样硬,也没有鲜枣的生涩味,真是寒冬腊月里难得的美味鲜果。大年三十祭祖祭天祭灶,奶奶会将点心、瓜子、花生一一摆在香案上,当然酒枣是必不可少的。一直到正月初一过完年,送走了祖先,奶奶才会把那贡品分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吃,当然最稀罕的还是那碟红彤彤的酒枣。在那个年代,酒枣是农村冰天雪地里唯一能见到的反季节“鲜果”,至于苹果、香蕉啥的,庄户人家哪有买得起的,再说农村大集上也没有卖的。新年新节,亲戚来拜年,奶奶会从坛子里拿出她的酒枣来分给亲戚家的孩子们,我们也跟着沾光分得几颗。不出正月十五,奶奶那坛酒枣就吃得一干二净了。这时,我们就攀着木门,爬到门头上去,那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挂着我们打枣时捡的成串的带叶柄的红枣,如今已干透,正好可以解馋。
        之后,有那么十来年的时间,枣树不知什么原因,几乎一个枣子都不结,有不少人家就把枣树伐了,栽上速生杨,图的是变钱块。没想到后来枣树又慢慢开始结枣子了。前几年上级出台了一户一宅政策,村里落实政策时有点过头,要求凡是宅院外面的树木一律砍伐掉,如此以来,好多生长多年的枣树、杨树、柳树、榆树在轰轰隆隆的电锯声中一棵棵倒下,实在令人心疼。
        如今,家乡的枣树更少了,又缺乏管理,结的枣子浆包腐烂虫蚀的颇多,也没人去晒枣,甚至连打枣都懒得去打了,枣房早就关门停业若干年了。如今,大大小小的超市,各种各样的枣子琳琅满目,我们只能到超市去买枣子吃,可再也吃不出早年间家乡玛瑙般的红枣那个鲜、香、甜、脆的味道了。
        奶奶闷酒枣的坛子还在,只是自从奶奶去世,我已经三十年没有吃到带着丝丝酒香的红艳艳的酒枣了。望着院子里那棵孤零零的红枣树,心想它也许老了,和我们人一样不知不觉就都老了,蹉跎的岁月刻在了年轮里,不知何时还会花香如故。
                               作者系区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