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家庄纪事之邻里趣事与地瓜窖子
◎邱玲
我家属于“小堰”上的西列住户,从南头数是第二户。第一户的南邻居,他家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大姐早已出嫁,在济南上班,很少回娘家了。有次,她回来,买了糖果,分给我吃。那时,我也就四五岁,刚刚记事吧。她的模样我已经没有了任何记忆,但是糖果的味道却依然记得很清晰,真甜!太好吃了。小孩子的脑袋总是最认吃的和玩的。
南邻居家的老二是男孩,但脾气很好,常常被小几岁的两个妹妹“欺负”。两个妹妹的嘴巴很厉害,说话的速度极快,他的话儿总是不赶趟的。有时,听到他们对决的声音大了,会从前面的院子里传过来。我比他们年纪小很多,觉得好玩,就坐在院子里听他们“过招”,其结果从来都是妹妹们完胜,哥哥未赢过。有时,听到哥哥被“欺负”得急眼了,要打妹妹,但是妹妹们都跑得很快,又灵巧,并且两个妹妹联合作战。哥哥的还击很难得逞,他常常是顾了东,顾不了西,像极了一只大猫总逮不住二只机灵鬼怪的小耗子。因此,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真正动手打起来。祖母说他们是打嘴仗,不会来真格的;亲兄妹,闹着玩的。可是,有一次,他们的嘴仗打得正酣之时,他们父母回来了。当妈的便发了狠,破口大骂两个女儿,老爹立马抄起家伙—— 一根大棍子要抡丫头们……俩丫头瞬间闭了嘴,变成哑巴了,可是腿脚却比兔子跑得都快!
机灵鬼怎么会被吓傻呢?她俩绝不会杵在那儿等着挨打啊。我在院子里听得开心,一会儿,又跑到大门口瞅瞅,心想总算有主持公道的了。
南邻居的男主人年纪大,比较显老。听老人们说他的媳妇是童养媳,年龄比他小了十几岁,是外地人;不知道什么情况流落到我们村庄里。他家的辈分大,见了面,我父母都是爷爷奶奶的叫着他们两口子。我得叫他们老爷爷、老奶奶了。可是,我看着这位当过童养媳的老奶奶并不算老。印象中,她比我奶奶要年轻得多,人长得很精神,特别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她还是留的天足,没有裹过脚,走起路来很快,简直虎虎生风。她的口才也很好,说话干脆;做事麻利,干啥都积极主动,是村庄里的积极分子。另外,她还兼有一个重要的神秘使命,涉及生死,无比神圣——就是接生婆。我们村庄的周围,四里八乡的人家若是谁家要添人口、生小孩了,都会请她去接生。来的人往往骑着自行车,急急的样子;她则匆匆忙忙挎上一个神秘的箱包,风风火火跳上自行车的后座。即刻,那人就把她载走了。所以,那时的我十分敬爱这位南邻居的老奶奶。她本事大又神奇!对于她,还有一件神秘的事儿:因为给人家接生孩子的原因,她会讨得胎盘。
我祖母有头疼的老毛病。有一次,前邻居的老奶奶替人接生回来,神秘地给我祖母送来一块像肉又像皮的东西。她看到一脸好奇的我,很严肃地说“这个不好吃,你不能吃啊!是给你奶奶治头疼的!”然后,看着祖母把那东西放到碗里盖起来,就三步两步地走了。她走得利索,我却一整天都在犯嘀咕:奶奶信佛,不是吃素嘛,怎么送一块奇怪的肉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胎盘,是很难得到的东西,中医称它为紫河车,是一味珍贵的药材。
艰苦的年代,邻里之间还会收到如此珍贵的礼物,真是比药材本身还要珍贵啊,珍贵的乡情!不过,到了秋后,地瓜丰收的季节,我就把这件狐疑的事儿忘到脑后去了,满眼里都是地瓜,满脑子里想的也是地瓜的各种美食。
邱家庄,地瓜的产量高,年年大丰收。村庄里的很多土地在大堰的里侧,紧挨着黄河滩。沙质的土壤,适合地瓜生长。相比现在常吃的红瓤白皮地瓜来说,我们当时种的是白瓤红皮的,俗称“笨地瓜”。之所以称它为笨地瓜是因为它生吃起来,地瓜很艮,不脆;但蒸熟了,吃起来面兜兜的,又甜。“笨地瓜”还是比较适合充当粮食用的,这种地瓜水分比较少,但肉质紧致,容易储存,可用来做各种朴素的美食。
当年,地瓜是我们冬天的主食之一,家家户户都备有储存地瓜的“地窖”,俗称地瓜窨子。秋天,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生地瓜放到窖子里储存起来。冬天,即使外面上冻,地瓜也冻不坏,更不易烂掉。地瓜窨子的深度少说也有二三米,它的进口似圆形,直径六七十公分,通道是竖井式的,仅容一人通过。窨子底部的侧面有平行方向挖开的拱形洞,选好的地瓜就储存在那里。从窨底到窨口的内壁上,还凿有两列基本对称的小窝窝,它们是供上下窖的人踩着进出用的。一般来说,窨子内壁上挖的窝距较大,大人们的腿长,平行和竖式的方向都可以上下自如;但小孩子的腿短,踩踏起来就非常有难度,自己是很不容易下到窖子里去的。如果让小孩子下窨子的话,大人们都会在他的腰上拴好绳子,打个活扣,顺到窨地,孩子自己抽开就好了;然后,绳子再由大人拽到上面去。用同样的方法把空篮子顺到窨地,盛满了地瓜就被拽上去了,最后再把完成任务的小孩儿拽到上面,合家欢喜。儿时的记忆中,从窨子底儿向外拿地瓜,是一件十分欢喜好玩的事儿,快乐无比。
我家的地瓜窖子在后院的一棵枣树旁边。这棵枣树,可帮了我的大忙。因为父母都在外工作,平日里,只有我和祖母两人在老家生活,人手少啊。我自己下窨子拿地瓜的时候,就准备两根绳子,一根细点,一根粗点。细绳的一端拴着篮子,先顺到窖子底,另一端系到枣树的树干上;粗绳的一端捆在自己腰间拴好,另一端也系到枣树上拴牢。然后,我就估量着、踩着窨子内壁上的小窝窝,慢慢地出溜到窨子里去了。盛地瓜的篮子只装半满,人先上来,再把另一根拴篮子的绳子一段一段地拽上来。这样的话,一个人就完成了,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每年的冬季,家家户户的屋子里也会储存些地瓜。我家北屋的八仙桌下也摆放了不少。地瓜有序地一层一层摞起来,每层之间撒上一些干燥的沙土覆盖。这些是随吃随拿的部分,吃完了屋里备的地瓜,才到窖子里去拿。
另外,生地瓜还可以切成薄薄的片儿,一块一块的晒起来,风干了,就成了地瓜干儿了。晒好的地瓜干儿,一簸箕一簸箕地装进麻袋里,贮存起来,是大有用处的。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地瓜干儿可是重要的口粮。地瓜干送到磨坊里加工成粉儿,就成了地瓜面。地瓜面蒸的窝窝叫“胶皮窝窝”,它黑黑的、甜甜的。有的人吃得多了,时间长了,就厌烦了,不爱吃它;我却喜欢得不得了,总是吃不够,觉得地瓜面窝窝就是人间的美味,有它可吃就很满足了。少年的心,从不愁未来的路,未来的生活啊。
每当秋后,家家户户屋顶上或是干净的空地上,晒着一大片一大片的地瓜干时,我就会鼓一下腮帮子、抿抿嘴,开始回味“胶皮窝窝”的味道,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美食啦。
说起地瓜干做成的美食,还有一样也是我的至爱,那就是地瓜干做成的粥。现在,我们经常能喝到的地瓜粥是鲜地瓜做成的粥。在市场上,很难见到有卖地瓜干的啦,老家邱家庄的地瓜干做成的那种粥也再难重温,甚是想念。如今回味起来,那粥的美就如昨日经典的音乐一样,美在灵魂的深处。
南邻居“接生婆”老奶奶用地瓜干做成的粥太好喝了!记得有一年,我们家没有晒地瓜干儿。祖母熬的玉米粥里,有时也会切两块地瓜放进去,但是老觉得不够甜,没法比的;粥里的地瓜软软的,没有嚼头,吃起来不能酣畅淋漓。所以,我很眼馋她家里地瓜干做的粥啊,那地瓜粥真地道!
南邻居老奶奶家里的人口多,冬天里呢,她会备下大量的地瓜干。晚饭时候,她会熬一大铁锅的粥。灶膛里的火烧着正旺,锅台上冒着热气,我常常看到她把晒好的地瓜干捧出两瓢来,每块掰两下,碎一些了,呼啦一声全倒入锅里,盖上大锅盖。烧一段时间之后,再放进用玉米面与水和好的面子,用长长的铁勺子搅拌几下,再盖上盖儿,添几把火就快熟了……熬好的粥,盛出来,热腾腾地冒着白气,吃到嘴里,甜甜的、暖暖的。粥里的地瓜干变碎变软,可仍有嚼头儿。粥香如美酒,回味于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有时,我明明已经吃过了晚饭,还会忍不住溜到她家里,蹭上一碗念念不忘的粥喝起来。掌灯时分,在微黄的灯光下,坐在邻居家的小凳上,喝着一碗做的如此地道又热乎乎的“地瓜干粥”,听着她们一家人说笑,幸福得像仙女一样,太享受了。生活是如此美好! 作者单位:区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