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
◎杜秀香
进影院之前,《无问西东》已是热议不断,网上评论大多两极,喜欢的则极尽誉美之词,不惜几次走进影院,贡献票房记录。不喜欢的则恨不能将其贬进尘埃里,再踩着碾两下方可解气。庆幸这是个言论相对自由的时代,一部电影,还是可以任人评说。
曾经,一部《芳华》,拷问人性;而一部《无问西东》,演绎传承。1923年梅贻琦云淡风轻地告诉吴岭澜不要迎合潮流,遵从内心:“什么是真实?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听其语,茫茫然纠结于选择文科还是工科的吴岭澜若有所悟。1938年,飞机呼啸着从头顶飞过,吴岭澜从容笃定地念着泰戈尔的诗《爱者之贻》:“世界于你而言,无意义无目的,却又充满随心所欲的幻想,但又有谁知,也许就在这闷热令人疲倦的正午,那个陌生人,提着满篮奇妙的货物,路过你的门前,他响亮地叫卖着,你就会从朦胧中惊醒,走出房门,迎接命运的安排。”旁坐一隅的沈光耀已经听得痴了。轰炸声中,写着泰戈尔诗句的黑板被炸翻在地,也炸醒了他血脉中三代五将的王者荣耀与保家卫国的壮志凌云。
种子,就这样不经意间落地、生根、长出繁茂的枝叶。翩翩富家公子沈光耀违背母意,毅然从军,成为空军飞行员。他多次独自驾机冒着被敌人发现的危险,飞相同的路线把食物空投给那些坐在麦垛上对“晃晃”望眼欲穿的饥饿孤儿们。最终,在与日军激烈的空战中,他驾机冲向敌人的战舰,用最美的一道弧线告诉我们“英雄”的书写笔画,也完成了他短暂一生“奔赴一场劫难,却像去赴一场盛宴”的英雄传奇。是的,“这个时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从心里给出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这话不止一次在沈光耀的耳边回荡,也在那个时代的上空久久回响。
沈光耀悲壮牺牲,却有了仰望“晃晃”长大的孤儿陈鹏。1962年,年轻的他拉着王敏佳的手奔跑在清华校园,风鼓起他的衣衫,拂过她的裙角,他用爱的语言向她解释核的概念:“很多人不知道,我们犁的土都是星尘,随风四处飘散,而在一杯水中,我们饮下了整个宇宙,粒子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世上,是它造就了我们,我常想那些原子,用140亿年穿越时间和空间来创造我们,好让我们能相遇,能完整对方。”毕业后,他秘密前往大西北参与核弹研发,于是有了1964年,升腾在中国西北上空的蘑菇云。他顶着一头脱落稀疏的头发和一顶破旧的帽子坐在回程的火车上,彼时的他不知道此刻他心心念念的王敏佳早已在一片动荡中悄然离开。
王敏佳墓前,陈鹏一句“死者已矣,生者如斯”,让本该挺身而出维护王敏佳却为支边和前程退缩的李想在支边的地方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别人活下去的机会。那个别人就是清华毕业生张果果的父母。
2012年,战争已成为历史,大师已成为传奇。人们为名为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信任、真心也已成为限量版的奢侈品。面对同事的算计,面对四胞胎的求助,张果果深感无力与迷茫。世界很美好,世道很艰难。父母带他清明祭奠曾经的救命恩人李想。在已没有生命的墓前,人却总是更容易顿悟人生,父母的一席话唤醒了他世俗里沉沦已久的真心。好在,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都容易过期、变质、甚至消散,唯有精神不死不灭,可以永存。电影结尾,他用五彩斑斓的油漆涂着窗子,身后是四个咿呀学语却还听不懂他独白的孩子:“世俗是这样强大,强大到生不出改变它们的念头。可是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了你们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你们是否还会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们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荣耀,拥有什么才能被爱。等你们长大,你们会因为绿芽冒出土地而喜悦,会对初升的朝阳欢呼跳跃,你会给别人善意和温暖。但是却会在赞美别的生命的同时,常常甚至永远的忘了自己的珍贵。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四个时代,四段故事,四种选择,不同的悲欢离合,相同的精神,还有爱与真心。不同的时代语言和行为,诠释和演绎了 “无问西东”的内在精神。这种精神,高于“明哲保身”,高于“最佳选择”;这种精神,指引着人们,面对或盲从、或黑暗、或动荡、或浮躁的时代,内心始终有一盏照亮生命的明灯。
《无问西东》是献给清华建校百年的贺礼。清华百年,恰逢中国乱世。风云动荡中,跌宕起伏间,起承转合里,是书不尽的历史,讲不完的故事。庚子赔款办学,建校伊始,留学生的名册里有了几个当时还很陌生后来却名扬中国的名字:梅贻琦、胡适、赵元任、竺可桢、胡刚复等。
1915年,新旧时代交替,古今思想交锋,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四大导师鼎足而立,撑起清华半壁江山。梁启超阐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君子大道,且慷慨陈词:“他年遨游海外,吸收新文明,改良我社会,促进我政治,所谓君子人者,非清华学子,行将谁属?”自此,“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之校训如同一座高耸的路标,昭示着清华学子前行的方向。其时,“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文化在苍茫天地间开始扬波激浪,卷起千堆雪。一场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堪比西方的文艺复兴,引领着中国新文化风潮。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烽火硝烟中,北大、清华、南开举校南迁再西迁,重建西南联合大学。一时间,群贤毕至,大师云集。九年南渡西迁,国破山河在,胸怀家国,百子争鸣,静坐听雨;三千里跋山涉水,城春草木深,昆明湖畔,少年意气,矢志报国。他们的名字与学术,他们的思想与精神,成为中国近代史上一颗颗熠熠闪光的明星,在抗战胜利前夕的夜空中汇聚成一道璀璨的银河。
建国前夕,南雁北归,实指望春迎客,却不知花落春意尽,等待他们的是北归后的残梦终成空,他们或走或亡,相继凋零。从此,大师的时代远去,大师一词亦成为历史中开败的花朵,徒留背影依稀堪忆。改革开放后,新时代的迷失与困惑席卷全民。所幸,清华百年,中华千年之“人文”,依然一脉相承。诗书礼乐,《易经》把这四个字概括成两个字,叫“人文”,两个字,仅仅六画,却气度恢弘,能够化成天下。
剧终人散,走出影院,一股莫名的思绪和激情在心底荡漾,电影让我们重温时光深处时代的脉搏,大师的风骨,家国的情怀,重又记起那些或写在教科书中或永远不为人所知,却曾经鲜活的生命。百年的历史底蕴如此厚重磅礴,百年的文化精神如此生生不息,百年的风云跌宕如此动人心魄。狄更斯在《双城记》的开篇曾写道:“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想来,所谓时代,并无好坏,不过是历史宿定的使命。
想要表达,无从下笔;时光作渡,眉目成书。忽忆及观影期间,为故事所感,几次泪落,转头,陪我一起看电影的人却鼾声已起。原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亦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说的,你不懂……
想来,影评之所以两极,也是可以理解的了。作者单位:县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