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783 更新时间:2025-05-30

吴晗笔下的《明朝简史》

◎潘美冬

        在历史的长河中,明朝始终是一个既令人着迷又让人困惑的朝代。它既创造了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又实施了严厉的海禁政策;既有永乐大典这样的文化盛事,又有东厂西厂这种特务组织的恐怖统治;既出现过张居正这样的改革家,也见证了魏忠贤这样的权阉掌权派。吴晗先生的《明朝简史》以学者特有的冷静笔峰,为我们揭开了这个矛盾王朝的本来面目。当我看完,最强烈的感受不是对某个帝王将相的肯定与否认,而是对历史循环中权力本质的思考——权力是如何塑造的一个朝代?又如何被另一个朝代的吞并、反噬和摧毁的?
        吴晗笔下的明史,本质上是一部权力异变化的记录。朱元璋废除丞相制,本质是集中皇家权力,却导致了后来后宫内阁的崛起与宦官专权的恶性循环;永乐帝设立东厂本意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却孕育出畸形的特务政治的毒瘤。这些制度设计初衷与实际结果的违背,构成了明朝政治最诡异的外部和内在特征。吴晗先生是作家,同时也是经济学家,他以经济学家的敏锐指出,这种权力异化的根源在于明代“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与僵化的财政体系。当权力失去经济基础的合理支撑时,便只能依靠越来越严酷的政治权利控制来维持,而这种控制又进一步破坏了社会经济与基层民生,从而形成了恶性循环。
        明朝官僚体系的异型演变尤其令人感叹。吴晗先生在《明朝简史》里详细描述了从洪武时期“酷法治官”到明后期“吏治腐败”的全过程。朱元璋严惩贪官的手段堪称史上最严,甚至“剥皮实草”以儆效尤,但明代却成为历史上官员腐败最为严重的朝代之一。这种反常情况揭示了权力监督的本质困境,当监督者本身不受监督时,任何严刑历法终将失去该有的效力。
        明代监察体系发达,六科、都察院等机构完善,可最终都沦为各党派所利用的工具。吴晗先生的叙述让我们看到,没有制度化的权力监督制衡,仅靠道德教化和严酷刑法来威慑管理,永远无法解决其本质上的腐败与堕落问题。
        知识分子在明代的权力结构中尤其值得玩味。吴晗先生对东林党人的描写,既肯定了其气节,同时也指出其中空谈误国的局限性。明朝士大夫一方面怀抱“为天地立心”的远大理想,另一方面又深陷门户派别之争的深渊。这种奇葩的情况在吴晗先生的笔下呈现出悲剧性的情景:当知识分子过度依附权力,其该有的批判精神必然会导致丧失;但完全脱离了权力,又难以实现政治理想。明代知识分子的挣扎,实则是中国知识分子千年困惑的缩影。吴晗先生本人作为历史学家的命运,在那个特殊而伟大的年代因编写《海瑞罢官》而第一个遭受到了不公证待遇,也是导致那场大运动的导火索,这似乎也为这一历史性的主题添加了一个既苦又涩的解释。
        经济基础与上层权利空间的互动关系是吴晗先生分析明朝兴衰的关键线索。他详细考证了明代一条鞭法、匠班银等赋役制度改革,指出这些改革如何因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而失败。最发人深省的是,吴晗先生揭示了明代中后期江南资本主义萌芽为何未能自然发展为工业革命,这是由于权力对经济的过度干预扼杀了创新的活力。当商业资本只能投向土地而非产业时,当海外的经济贸易被视为威胁而非机遇时,一个社会,一个朝代的前进步伐就会被权力所干涉。这种理性的分析远比那些写传统“昏君误国”的简单叙事要好,这样叙述更能让读者理解到历史变迁的复杂性。
        明代灭亡的教训在吴晗先生笔下具有超越特定时代的警醒意义。外有满清崛起,内有农民起义,表面看是国运不济,实则是一系列制度缺或陷滥使与派系之争积累的历史必然结果。
        读《明朝简史》,我能感受到吴晗那种了解的同时又有些同情的历史态度。他对张居正改革的分析既肯定了成效,同时也指出了其依赖个人权威的局限;对崇祯皇帝的描写既批评他刚愎自用,也同情他励精图治却无力回天的尴尬困境。这种接地气的写作视角避免了简单化的历史评判,又呈现出历史人物在特定环境中的现实选择与无奈,让读者很快的去了解了这一段历史。
        读完此书,我忍不住掩卷沉思,吴晗先生的《明朝简史》给予我们当代读者的最大启示或许是:权力既是组织社会生活的必要工具,也是腐蚀社会机体的危险诱因。完善健康的社会不在于消灭权力,而在于建立权力运行的合理规则与相互制衡机制。明朝的悲剧不在于拥有太多或太少的权力,而在于权力失去了与经济社会发展的根本良性互动。当权力成为目的本身而非服务大众的手段,任何灿烂辉煌的文明都难逃衰落的命运。
        历史不会简单重复,但总是有类似的影子。吴晗先生透过明朝历史的描述,为我们提供了一面审视权力本质的镜子。在这个意义上,《明朝简史》不仅是一部关于过去的著作,更是一把理解现在、展望未来的钥匙。它提醒我们:对权力的警惕慎用,是自由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建立约束权力的制度文明,就是人类政治智慧的最高成就。                                             作者系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