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我旧时书
◎齐永山
因为春上的政府拆违拆临,我的居住空间大幅缩减。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不紧要的东西只好先撤掉,其中就包括我那几个书架。拖到入了冬有了闲,我好歹在床头挤下一个小书架,终于决定清理清理那些胡乱塞到各个角落的书了。这项工作不好做。这些书都陪伴了我好多年,有的还是几次搬家幸存下来的,现在要留下来的只能是少数了,可留谁不留谁呢?家庭主妇清理杂物,也往往是啥也舍不得扔,有些明知以后绝对不会再用到,也还要再留留等更旧些才扔呢。处理类似问题其实有个很简单的方法,就是别讲感情,只选必需的留下,其余的闭闭眼都放弃就算了。
被我最先挑选出来的,是那些不管看懂看不懂,只要看到就想摸过来再看看的书,主要有《山海经》、《易经》、《尚书》、《诗经》……以及属于诸子百家的《论语》、《孟子》、《道德经》、《孙子兵法》、《韩非子》、《鬼谷子》等这些先秦时期的书。先秦文化奠定了我们这个民族传统文化的基础,这些著述里都盘结着中华文明的根脉。人是需要常常去寻寻根的。再挑其后受到历代推崇的几本著作,如《史记》、《汉书》、《后汉书》、《文心雕龙》、《菜根谭》、《梦溪笔谈》、《阅微草堂笔记》、《随园诗话》等,就摆满了最上一层。
第二层我专意挑选的是写于民国时期的,有鲁迅、胡适、林语堂、梁实秋、徐志摩、丰子恺、李叔同、沈从文、林徽因等十几个人的文集。民国时期的文人最具独立人格,他们的作品虽文风各异,但都充满启蒙思想、改造世界的激情。这些书时间长了不看看就会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如果说先秦文化在植我们民族文化的根,我觉得民国文化则在铸我们民族文化的魂。人活着,就要有点儿精气神。再挑一些,虽是生在民国,但主要创作活动却在建国以后作家的作品,有郭风、唐弢、汪曾祺、冯亦代、宗璞、何为、季羡林等十几个人的选集。这些人虽然精神多有压抑,但因为他们与传统文化的深厚渊源,其作品特有的儒雅气质还是值得以后再读读的。如此,又摆满一层。
下一层再挑哪些来摆呢?我看到还有些成套的书,觉得以后想看再买就费劲了。斟酌之后,留下一套《辞海》、一套《中国通史》,一套《资治通鉴》,一套《清稗类钞》,这样又占去一层。
眼看着我的小书架快摆满了,脚底下却还有一大堆书待我挑选。我知道还有些必须留下,因为人有时候还是要讲讲感情的。我老师主编的一份诗刊,每季初寄一本来,那是对我勿忘学习的督促;一份《禅》刊,隔月寄一本来,上附着对生命满满的虔诚,我都找出来排序后摆上。还有我的老师和同学、友人的诗集或散文集,上面有他们的赠书签名,这可是“见字如面”的情谊,应当珍惜。再有就是两本童话,齐建水先生所著。我不认识作者,这两本书也不是作者亲赠,是他送给别人又辗转到我手里的。但我与作者份属同宗且同邑,自然也应该保留着。
值得留下的肯定还不少,可空间有限呀。我想起五代后期那个叫窦禹钧的文人——说他另一个名字“窦燕山”大家就熟悉了,《三字经》里有对他的描述:“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据说他为了教育孩子,光书房就建了40间,成车往里拉书。可以想象,40间大房子能安得下多少书架啊!当然这是过去官宦世家或是书香门第才有的大手笔,一般小家小户能混个晴耕雨读也就不错了。胡适先生也有大房子用来存书,他的书架也就多。石原皋《闲话胡适》记胡适的存书说:“研究学问的都爱藏书,胡适更甚,他的藏书很多,约有40书架。”事实也可能没这么多。因为胡适先生的学生罗尔纲曾给他摆过书架,说是“客厅后过道大约摆三架,大厅把书架围成书城,胡适书房也摆3架,总共约20架”。这也够让人羡慕的了!
眼下我却只有能力安下一个挺窄的书架,而现在也只有最底下一层可用了。怎么办?就剩这点儿地方了,这么多书也不能让他们自己随便抢占啊,还是我来做主,就选择一些国外的书籍留下吧。纪伯伦的《先知》、卢梭的《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海涅的《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法布尔的《昆虫记》、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一千零一夜》、培根的《随笔》、泰戈尔、海明威的诗集、文集……我按看到的先后捡起来摆上书架,直到实在插不进去,即罢手。
一个小小的窄书架我用了两天时间才摆满,因为要找出同类的书很费时间,而找出来后的比较取舍更费时间。书籍喜欢沉默,里面的文字也自觉保持着安静。这两天我们彼此相守,谁也未说一句话。我旧日的朋友们,无论落脚何处,希望安好……结局谁都明白,我只尽我的人事,它们只听它们的天命。余下的书我不再多看一眼,它们从此和我再无任何瓜葛……我不等自己心生悔意,即把余书打包打发人售往了废品站。不是不想多留,是有心者恰是那个最无力者。如果不说违心的话,啥时候也是读书不如生存重要。我顾不了的,就随它去吧。 作者单位:姜集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