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57 更新时间:2023-06-02

追 寻

◎李庆田


        “你好,请坐!首先,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吧。”
        这样的提问对他来说毫不陌生。自大四上学期,参加的每场面试总以此类问题开场。他朝面试官礼貌地点点头,稍停几秒钟,力图把面部表情放松的同时,集中精力进入应答状态。他的思维飞速运转,在脑中竭力搜寻最合适的词语,以便能既简短又准确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所想。回答了几个题目,对方同样精简地介绍了招聘的岗位要求。此时他意识到,这次在会客厅等候了半个多小时的面试,正式开场十多分钟之后就要宣告结束了。
        果然面试官颔首微笑:“好,你的情况我已了解,先等两天,如果初试通过,我会电话通知你”。
        听这口气,看来这次面试又有些悬了,他心想。刚才他数过的,今天有七个人前来应聘此岗位,如果表现不特别优秀,被录取的希望当然不会很大。
        他起身与面试官握手告辞,走出了这幢暖如阳春的写字楼。
        门外的寒风和残雪提醒着人们,若想与冬季彻底告别还尚需时日。一切都还像两个月前的光景。两个月前,正值冬至节气。那时,他正徘徊在秦城灰蒙蒙的街头。天黑的时候,在护城河边的广场上买了个烤白薯,为自己庆祝完了二十四周岁的生日。
        “如今本命年过去了,但愿这次面试能顺利通过,也讨个好彩头。”他找了一段僻静的石阶坐下,闭上眼,揉了揉眼眶。一道暗红色的光线随着手指的用力而显现在眼前的墨墨漆黑中。真像妈妈买的那条红腰带,他想,或许去年的“沦落”真是没系红腰带的恶果吧?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还信这个呢!难道十二岁的时候系过吗?”现在他已回忆不起。毕竟都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他为出现记忆的盲区而开脱。不过他记得那时的自己是无忧无虑的。那年夏天的期末考试,语文成绩班级第一,数学成绩却刚好及格。听爸爸照例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拿着一把小铲子,满头大汗地刨沙子玩去了。第二个本命年刚刚过去,所有的事情都历历在目。去年春节的早晨,他睁开朦胧的睡眼发现床头放着条红腰带,不用说,那定是妈妈买的。于是他嘟囔着向妈妈抗议:“不是您说我乱花钱的时候啦?那条棕色的明明还可以扎嘛,我以前买书的时候您可从没这么大方过”。“嗬,你还好意思提那些烂书啊,那年高三家长会,你班主任跟我单独谈过的,说你只要别再看金庸武侠,塌下心来对付数学题,考海洋大学本来很有把握,看看现在吧……”。“对对对,现在是二类本科,学历不高不低,没找到铁饭碗的工作,您到底说多少遍才解恨呐?我是没考研,可考研之后就不找工作了?我也没考公务员,可您能保证当上公务员就一辈子顺顺当当吗?”不等妈妈讲完,他便抢过话头,打断那些在他看来几乎是无休止的抱怨。事后反思,他也会暗骂自己是不孝之子,但没办法,自打决心与“市侩哲学”抗争决裂之后,他就再也不是家长眼中的乖孩子了。妈妈的唠叨纵然充盈着无限爱意,也不能改变他对目前高等教育的绝望态度,至于泡在所谓的“铁饭碗”岗位上无所事事,更是他深恶痛绝的。“我要凭自己的能力去证明自己的力量……”。他在内心大声呼喊,也是对社会做出的宣言。
        大四临近毕业,教导处的辅导员一再强调先就业后择业的重要性。他向来赞成此类的号召,所以那家名叫“儒源”的传媒公司告诉他被录用时,他竟小小激动了一阵子。“没有白看的闲书杂书,若不是跟面试官聊起自己对传统文化的认知,恐怕也不会收到入职培训的车票吧?”他来不及回家与家人招呼,带着身上仅有的六百块钱就去了位于北京繁华街区的公司总部,半个月后培训合格,又匆匆坐上了驶往西南区域市场的硬座火车。销售的特性使他在秦城、渝城、蓉城和岛城之间的铁路上辗转往返,直到年底,在那场肆虐南方的大雪飘起的前一天,他又幸运地申请上了回到了故乡省份卧铺车。从冀北到关中,再从巴蜀到胶东,像梦的片段一样,前后大半年的光景,他竟然跑了五个城市。这期间自然是饱览了沿途的风景。一路走下来,隐藏在连绵群山里的铁路隧道,雄壮如三秦武士的城垣楼门洞,温婉如典雅女子的锦江九眼桥,那些从前只在图片里见过的壮丽山川,如今都尽收眼底。渝城那别样的阶梯广场给他留下了尤为深刻的印象。一个雨雾散尽的傍晚,潜藏了许久的太阳散出红色的光芒,把广场西首的大礼堂照的金碧辉煌,东侧的三峡博物馆在暗影中显得古朴肃穆,众多体态优雅、错落有致的亚热带观赏树——樟树、榕树、黄果树,在落日余晖中越发神秘。那一刻,他痴痴地站在那里,简直要祈求上苍让这绝美的时光停滞了。
        可是不能否认,路上的心情大多是凄凉又落寞的。特别是深夜独自起来赶火车时,疲于奔命的劳累倒是其次,形影相吊的孤独才像一把致命的匕首使他心口流血。为了抗拒孤独,他一遍遍自我鼓励:“道路虽然幽暗,前途定会光明”。鼓励完后又不免感到隐隐害怕:“究竟幽暗何时才能散去,光明何时才能穿透云层”?他拿起手中的一本画册,在插页图片里,一个背着旅行包的年轻女子站在火车轨道旁,笼着手眺望远方,轨道两旁那片盛开的紫罗兰像是为她的凝望和追寻而热烈致敬。“你不是羡慕那些行者吗?趁着年轻,就把出差当做旅行吧”。他又不得不这般自我安慰。后来,他走在蓉城一条落满秋叶的街巷,对面花店里传来汪峰在《春天里》那令人迷茫的歌词和嘶哑的歌喉,只听了一遍,就已热泪盈眶。
        “你在追寻什么呢”?凉风紧逼着他滑过脸庞的泪水,像是在质问他内心流出的苦涩。其实你知道,你对五花八门的营销手段没有认同感,对销售业绩毫无成就感,你烦透了为了那丁点利益就与同事勾心斗角的行为,而所谓的成功(暴富)人生也对你没有多大吸引力。你明白旅行的脚步终归要停下,你为精神之舟无处停泊而焦虑不安。你自幼崇敬的是范仲淹那种先忧后乐的文人士大夫,是李太白那种快意书剑的浪漫诗侠,而不是谈生意跑业务的“经理”,不是那些口若悬河大侃“钱途”的“讲师”。迷茫无助的时候,你宁肯默诵《坚定的锡兵》中那句“再见了,武士!你从来勇敢无比,一直飘到坟墓里”,也不愿再回想那些对金钱狂热追逐的口号。然而你仍然是活在现实社会中,强劲的现实观念正在慢慢腐蚀、消融你坚守的信念。半年多的求职经历使你确实体会到了生存的不易。你上学时自认为是美德的勤俭节约,成了工作中同事们调侃的寒碜。你说过要凭自己的能力去证明一切。所以你要攒钱,不能毫无顾忌地消费。在秦城的芙蓉园风景区门口,你连五块钱一张的快照留念也舍不得拍。望着摆满街头的风味小吃,你连六块钱一斤的桂花糖炒板栗也舍不得买。离开秦城时,你咬咬牙,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个巴掌大的昭陵陶马,算是送作妹妹的礼物。总而言之,你现在的境况还不容许你对金钱的丝毫轻视。                      (待续一)